2016年10月17日星期一

淡品孤獨

孤獨,意味著說不清的淒清和惆悵,並不是芸芸眾生喜歡的。相反,倒是人們極力躲避和排遣的。人是群居動Pretty renew 呃人物。只要有條件,有能力,世人總想擺脫這種無依無靠的窘境。常看到街頭巷尾的老人即使曬太陽,也要紮堆兒。老頭老太坐在小馬紮上,或有一句無一句地閒聊家長里短,或撲克牌打得熱火朝天。他們佝僂,混濁,皴裂深重,熱量日衰,更需逗樂取暖吧。尋常的街景裏,凸顯著暮年的衰微,卻有著歲月的悠然與靜好。
“有朋自與遠方來,不亦樂乎!”一個人走向另一個人,一顆心走向另一顆心,二人同行,二心貼近,是孔子對“仁”的牖啟之一,通透著友朋遇合,歡樂開懷的至境。
還是懵懂年月,我對紅極一時的公共話語就不甚了了,什麼“戰天鬥地,其樂無窮”;什麼“立場堅定,旗幟鮮明”等而。它們過於堅硬,缺乏情感,縱使潮起潮落,仍是雲走風過。我,惟偏愛耳熟能詳的詩句“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”,尤其心儀後兩句:“無為在歧路,兒女共沾巾”。這,半是明亮半是憂傷的詩句,蘊含著那個年代裏奇缺的纏綿,將我心浸潤得水樣柔軟。仿佛看到詩人用真摯的情絲,織就了一條絲綿圍巾,纖塵不染地飄往天之涯,地之角,溫溫地暖著山重水複的歧路,心卻不受時空阻隔的知己,對這風情萬種的至美,充滿了期待。
那時,初唐王勃的《送杜少府之任蜀州》,在少年青澀的心裏可是了得。我與同學、朋友總愛互送些小禮物,因囊中羞澀,大多是幾分錢一本的筆記簿。常常將“海內存知己,天涯若比鄰”作為贈言,一筆一劃隆重地寫在扉頁上。我們並不明瞭知己的真實涵義是什麼,只是憑著稚嫩的衝動,誇張地互為知己,欣欣然,陶醉其中罷了。
光陰如水,轉眼就是向晚。此生雖愛獨往獨來,卻拒絕孤獨。許多的物事我可以不在意,可以說“不!”,卻不能拒絕來自他人的一點點暖意和溫情。被關注,別追隨,被念想,被慰籍,就感覺好快樂好幸福。來自他人的一朵贊許的微笑,一個友好的眼神,帶有熱度的一句話語,總讓我心潮湧浪,激情飛揚。
這與一段特殊的經歷有關。
小學四年,我從農村小學轉到廠區子弟小學後,飽嘗了孤立的苦不堪言。班級幾十個同學形成了一個壁壘森嚴的圈子,他們在裏面有說有笑,你來我往,即使慪氣翻臉,也讓我羡慕不已,畢竟有一股活氣在裏面。唯我這個異己,沒有一個同學願意和我同行半步,也沒有一個同學願意和我一起做遊戲。每天,我像小老鼠似的,怯怯地縮小著自己的身體,就連呼吸也不敢徹底放開,影子般悄無聲息地飄來飄去。夜裏常做恐怖的夢,驚醒時,心狂跳不已,冷汗淋漓。小小年紀,每天臉上都掛著孤寡者特有的落寞神色,未老而先衰,蒼白而慘澹。
多少年後,小小少年,噩夢般的孤獨,仍是我心裏永久的鬱結,揮之不去Pretty renew 呃人的痛點。
任何生命都離不開陽光,任何心靈都離不開溫暖。有了一段悲慘的境遇,即使後來融入生活主流,一路較為順風順水,我仍見不得別人被孤立。哪怕她是緋聞的熱點,哪怕他是愚呆的弱智,哪怕自己被無端劃為這些人的同類。眾目睽睽,我也會真心地與他們交往,將綿薄的暖意傳遞。因我知道,被怒海狂濤圍困的孤舟裏,縱然有一棵脆弱欲折的稻草飄來,也會給厄運者以鼓舞和希望的。有時候,攜帶一個人的體溫,不足稱道的話語、面容、眼神、舉動,竟會神奇地改變了另一個人的命運呢。
難道一個人,或天生缺陷,或偶爾有錯,抑或有罪,人們非得決絕地與之有意疏遠,甚至劃清界限,勢不兩立嗎?
我,實在不願意仿佛沒事般,在劃定的界限這邊冷漠觀看,甚至落井下石。如此鐵硬,給受傷的心再撒一把鹽,我,終究於心不忍。因而,就以自己力所能及的傳情送暖,向既定的圈子發起了挑戰。並對同流合污一詞發生質疑。
同流,果真就合汙嗎?這樣的邏輯,是否有悖人性,在意念上需要悖逆,甚而顛覆?
很早,就喜歡柳宗元(唐宋八大家之一,世稱柳河東)的“千山鳥飛絕,萬徑人蹤滅。孤舟蓑笠翁,獨釣寒江雪。” 不時吟詠柳河東的《江雪》,精短的詩句氤氳成水墨,在眼前勾勒出一幅千年前的古畫。 蒼茫空曠的冰雪世界中,銀裝素裹的千山,沒有一只鳥兒飛過;無數條通向遠方的路徑,也沒有一個人行走其間。只有一個身披蓑衣,頭戴斗笠的老翁,孤坐在一只小船裏,靜然地垂釣一江寒雪。身處孤寒之界,卻我行我素;足履無人之境,卻處之泰然。純粹到極致的孤高與寂寥,若定與雍容,將我完全地吸入其中。
天之高,地之廣,人之孤,情之幽,相互交匯,又相互反襯,更增添了孤絕的濃郁,也反襯了胸襟的闊遠。仿佛整個世界,只剩下獨守一江寒雪的孤寡之人,連鳥的翅膀都沉潛到地老天荒的時光盡頭了,最深的,最苦的孤獨,莫過於此吧;最幽的,最靜的情境,也莫過於此吧?
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境界和氣格呢?
隨著年齡的不同,對此的認知,也是不斷改變的。最初,只感覺其中彌漫著深廣無邊的空曠、孤苦、悲淒和酷寒。而今,暮色蒼茫,貌也滄桑、心也滄桑。在歲月悠遠的清簫裏,聆聽到了梵音禪語,我感悟了隱匿其中的深意。
想來,柳河東被貶至苦寒之地,最初,士為知己者所用的家國情懷,定使他如困獸左沖右突。
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漂泊荒蠻之地,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可以說上話的人,久之,不發瘋才怪呢。
這樣的孤獨,真的不是我等俗人能忍受的。
柳河東決非常人也!孤絕中,漂泊無期的靈魂,日復一日地,與大自然相親相伴,詩人打開所有的觸覺,精廣地吸納日月精華,遂將來自於世事人心的冷寒,一點點化解,蛻變,昇華為溫馨暖意,孕育並綻放出,芬芳絕俗的花朵。
想來,能療治一個人心病的,最好的去處與環境,莫過於風吹山林,月映江河的大自然了。
一個人若將自己完全融入大自然的懷抱裏,這時,什麼抱負啊,作為啊,功名啊,糾結啊,全然不在Pretty renew 呃人腦海裏。只有親密地擁抱銀色的遠山,冰封的江河,無垠的寰宇,獨享悠遠、晶瑩、靜謐、清寧。天地寂寥,唯有山月與孤思相伴;世事無常,唯有風聲與獨行和絃。
世界上,還有比這更遼闊、更曠達、更悠然、更自如的嗎?一個人瀟灑地獨釣山河大地時,多麼灑脫放達啊,堪為獨舞天地了!俊逸的風神,氣格的萬象,暗合著老莊的大從容、大自在、大逍遙了。
實際上,當厚厚的堅冰覆蓋了大地山川,漫天的寒雪盡絕了飛鳥的羽翅之時,那些深潛在冰層下麵的魚兒會消失殆盡嗎?那些自生自長的樹木、野草會連根死去嗎?那些燃燒的詩心會沉淪於黑暗的深潭,永無蓬勃的破覆嗎?春的暖流不正在雪峰間、冰層下汩汩突行嗎?
高貴的性靈啊,讓漫天的寒徹與孤苦,蓄勢待發,脫胎換骨,不用多時,就蛻變為盈盈春水,一路歡歌,流向無限遼闊的遠方,激蕩著初心不死,蓄芳盈綠的心田。
絕非尋常的意境,年復一年,照徹人間。千年以後,這詩句和畫面還鮮活著,震撼、撫慰、溫暖、提升我脆弱的心魂。
“千山萬徑寒在外,孤根一點暖在內。” 有了天地的涵養和堅定的信守,就有了照亮人心的風骨神韻,從遠古晶瑩到現在,供我們仰望,沉思和自明。
達人悲人悲世而不自悲,傷情傷心而不凋零。遂將孤獨,昇華為一種絕美的情殤。
孤獨者煥發著關乎風骨的生命氣格。
一座峰巒,穿越千年,令我仰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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